种夹竹桃的道士

我出差去杭州，从济南坐上了火车。同一个包厢里，有一对父女，他们也是济南的，去上海师范大学报到。女儿毕业于山东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，考上了上海师范大学的教育管理研究生。我们立刻就熟悉了。山东大学文学院我很熟悉，我有很多朋友在那里执教，老院长孔范今教授、红学家马瑞芳教授、评论家施战军教授、诗人耿建华教授、诗人吴开晋教授等等，都是我熟悉的学者。女孩子毕业于那里，我自然问起这些我熟悉的人。但是，令我吃惊的是，她对于我说到的这些人竟然一无所知。尤其马瑞芳教授，是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主讲人，在济南几乎无人不晓，她也不知道。

我又问她，熟悉当代的哪一位作家？她想了想说：都模模糊糊，没有深刻的印象。我又问她，熟悉世界上哪些经典的作家和作品，她也很尴尬地说没有很深印象的，学过就忘记了。

众所周知，山东大学的文学院是山东大学的王牌学院，校刊就是以《文史哲》命名的。我就问她，对于《文史哲》的印象如何？她说，什么文史哲？我们学校的王牌是法律和经济吧？我说，你在大学的四年中，在文学院的四年，你都学了什么呢？她说，哪里有同学学习你说的这些东西啊，那些东西毕业以后用不上。现在大家都忙着学习公务员考试的应用试题、学习对于就业有用的东西。

我问，你读过鲁迅的什么作品？她想了想说，读过《狂人日记》。我说，一个初中学生也应该熟悉这个啊。

一路上，我们谈了很多。她的父亲听着我们的谈话，看得出也很尴尬。他问我怎么那么熟悉山东大学，那么熟悉文学，我无话可说。我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名字，也无法判断她是否是当今大学生的缩影。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教育部门对于这样的现象了解多少。但是，我却从内心里为他们担心：一个人的目光如果这样短浅，你一生的前途在哪里？又哪里谈得上造诣和抱负成就？

火车到达江苏无锡站的时候，我突然想到籍贯是这里的国学大师钱穆先生，我对这对父女讲了一个钱穆的故事，希望能够对于这个新考上研究生的女孩子有所启悟。

钱穆先生常常给他的学生讲这个故事。他青年时代有一天路过山西的一座古庙，看到一位老道士正在清除庭院中一棵枯死的古柏。钱穆好奇地问：“这古柏虽死，姿势还强健，为什么要挖掉呢？”老道士说：“要补种別的树！”

钱穆问：“种一棵什么树呢？”

道士说：“夹竹桃。”

钱穆大为惊异：“为什么不种松柏，要种夹竹桃呢？”

老道说：“松柏树长大，我看不到了，夹竹桃明年就开花，我还看得到。”

钱穆先生听了，大为感叹，他说：“士不可不弘毅，任重而道远。丛林的开山祖师，有种夹竹桃的吗？”钱穆常以此勉励自己的学生：做学问的人，不要只种桃种李种春风，还应该种松种柏种永恒。

钱先生对学生说，这件事让他推想，这座庙的远景是要不妙的了，一个没有远见的人担任住持，这个庙哪里还有前程呢？

钱穆在很多场合提到这段经历。他还多次讲到开山祖师，用十年二十年建成一庙，没等松柏长成，就把庙交给徒弟们，自己又到别的名山，白手起家，去造一座新的庙。庙宇越来越多，他的精神也越来越发扬光大，以致名垂千古。

讲了钱穆的故事，不知道这对父女作何感想。

我越来越发现，现在的大学生从一进校开始，都在为一个饭碗而不遗余力。对此，我很不理解。我想，如果把一个饭碗、一套房子当作自己的人生目标的话，实在是人生的悲哀。如果大家想一想，从你出生来到人世间，你什么时候为了饭碗和一张床而忧虑过呢？为什么上了大学了，反而把这些作为自己的目标了呢？

人生必须有远大的理想，必须有远大的抱负。当你有了这些的时候，你才会对暂时的物质条件不以为意。其实，生活的哲学是这样的：当你的理想实现的时候，当你的事业到达了一个高地的时候，所谓那些物质的东西，都会迎刃而解。